2025年10月20日,复旦大学陈树渠比较政治发展研究中心举办的年度主题演讲第19期(总第388期)在文科楼510会议室成功举行。复旦大学日本研究中心王广涛副教授受邀以“日本政治生态变化与中日关系”为主题发表学术演讲。讲座由复旦大学国务学院郭定平教授主持,复旦大学国务学院包霞琴教授担任与谈人,吸引了众多师生积极参与。

一、日本政治生态变化的几个特征
王老师将近年来日本政治生态的变化概括为三大趋势:右倾化、民粹化和保守化。
首先,日本政治右倾化呈加速态势。一是政党以及政治家的右倾化。自民党在2009年下台后为重返执政提出诸多激进主张,安倍晋三在再次竞选党首时亦提出较以往更为右倾的政策纲领。二是国家权力集中化。安倍在第二次执政时期,通过设立“内阁人事局”等措施强化了自身权力。三是安全政策激进化。2013-2015年间,安倍先后成立国家安全保障会议,设立特定秘密保护法和出台新安保法案,对日本宪法形成实质性冲击。四是加强对舆论的控制,例如针对《朝日新闻》有关慰安妇问题的报道,发起“讨厌朝日”舆论攻势。
其次,日本近年来出现民粹化倾向。冷战时期日本缺乏民粹主义土壤,但冷战后曾出现几波民粹主义浪潮,如细川护熙(1993年)与小泉纯一郎(2001–2006年)执政时期。相较于依赖特定利益集团的自民党,在野党更倾向于利用民粹策略,煽动民意、迎合民众情绪。近年来,日本民粹化趋势进一步强化,日本维新会与迅速崛起的参政党即为典型代表。
最后,保守化构成了当代日本政治生态变化的重要社会基础。随着冷战后革新政党的式微,日本政治进入总体保守化阶段。保守化与日本社会思潮密切相关,王老师列举了几则日本“生活保守主义”的例子:一是尽管投票年龄下调至18岁,年轻群体投票率仍然偏低,反映出政治冷感;二是NHK调查显示,尽管日本当前面临多重问题,幸福感却高于经济最繁荣的1990年代;三是日本社会弥漫着“安于现状”的情绪和“小确幸”理念;四是民主党在“311大地震”与汇率问题上的治理失误,使民众重新回归对长期执政的自民党的依附。
二、从政治右倾化到社会右倾化
王老师梳理了学界关于日本是否整体右倾化的三种不同观点。第一种观点认为,日本自冷战结束以来已经开始“右倾化”的进程,安倍2012年再度执政后右倾化取得突破性进展。第二种观点认为,在冷战结束后全球右倾化背景下,日本在政治与社会层面并未明显右倾,某些领域甚至呈现左倾趋势。第三种观点则认为,日本政治(尤其是部分政治人物与政党)呈现右倾化与极化特征,但社会层面的右倾化并不显著。王老师较为认同中野晃一在《右倾化的日本政治》中的论断:日本政治意识形态呈现“钟摆效应”,虽在左右之间摆动,但若“支点右移”,整体政治格局将难以回归原有状态。由此引出从政治右倾化向社会右倾化延伸的思考。
日本社会右倾化表面不显著,主要有三方面原因:一是右倾化主要由政党与政治人物推动,社会层面较少主动推进相关议程。二是竞选策略与议题设置导致选民关注点偏离意识形态,更聚焦经济与民生议题。例如,安倍政府在多次选举中突出“安倍经济学”,待执政稳固后再推行安全领域的右倾政策。三是民众呈现“脱意识形态化”倾向,多数支持自民党更多出于对稳定预期的考量,而非意识形态认同,从而掩盖了社会右倾化趋势。
尽管如此,王老师认为日本社会已出现隐性右倾化,并提出三点判断。第一,日本社会已经发生右倾化,但是囿于“社会”作为多元共同体的复杂性,学者多慎言社会整体右倾化,相关研究多聚焦于媒体、宗教、女性等具体领域,而避免以社会右倾化作总体判断。第二,社会各行为主体未必意识到自身的右倾化,呈现出“右倾化的无意识”。第三,社会右倾化虽已存在,但民众普遍不愿公开表达右倾立场,形成所谓“偏好伪装”现象,类似特朗普当选前美国部分选民隐瞒投票意向的情形。
由此可见,在国内外因素共同作用下,日本社会右倾化同时包括看得见的右倾化和看不见的右倾化。正如堀幸雄所述,“新右翼的主导未必就是暴力团,而是日常我们身边所接触的那些具有虔诚信仰的人们。如果街头的那些右翼被视为‘穿着制服的右翼’的话,那么这些工薪族的人们则可以被视为‘穿着西装的右翼’,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大众中间存在,恰恰说明大众中间存在着接受右翼思想的土壤和空间。”从未来趋势来看,右倾化的自民党和政界人士将继续发挥强势的政治诱导功能,塑造右倾言论空间;国际形势变化也将助长日本社会右倾化;随着参政党等新兴右翼民粹政党崛起,民众或将逐渐放弃“偏好伪装”,公开表达右倾立场。

三、当前日本的政治碎片化困局
日本当前的政治碎片化,是右倾化、保守化与民粹化相互叠加的必然结果。这三种趋势在不同政党、利益集团及其支持阶层中各自“寻租”,削弱了政治整合的可能性。从近期各党党首表态来看,合作意愿已细化至“增税或减税”“议员数量增减”等具体议题,导致政治权力分散于多个派系与势力中心,政策共识难以形成,使作为少数派执政的自民党难以顺利施政。
政治碎片化的另一表现是区域性政党与民粹型政党的崛起。这些政党在向全国性政党发展过程中,常抛出极端主张。例如,参政党的兴起可视为“特朗普现象”(MAGA)的日本化再现——从“美国优先”转向“日本人优先”。在全球排外主义蔓延的背景下,日本社会中长期潜伏的排他性心理被激活,参政党的支持者不再受“政治正确”约束,以选票表达情绪。这一动员间接助推高市早苗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胜出。
关于高市早苗当选自民党总裁的原因,王老师归纳为三点:第一,小泉进次郎“评论门”事件引发舆论反弹。其团队被曝引导支持者发布攻击性言论,严重损害形象。第二,麻生派的关键支持。作为自民党内唯一派系,麻生派在第二轮投票中集体转向高市,成为决定性力量。第三,民粹主义浪潮助推。高市的政治立场迎合了自民党基层党员的右倾心理。
关于首相指名选举的前景,王老师指出:在公明党退出执政联盟后,自民党积极与各党协商,最终争取到日本维新会的联合执政意向。事实上,自民党作为第一大党,其一贯以温和稳健、能够整合多方利益的“国民政党”形象,使其在政治谈判中拥有更高的议价能力,高市的获胜概率一直很高。
然而,对于高市能否长期执政,王老师认为可能性较低。除非她如安倍晋三般成为强势且善于协调的政治领袖,否则需妥善处理以下四组关系:1. 府会关系:在维新会不入阁的前提下,维持政府与国会合作,推动预算与法案通过;2. 政官关系:高市与安倍同属积极财政派,与坚持财政纪律的财务省存在冲突,政策落地面临阻力;3. 党际关系:特别是与维新会的协调。维新会提出的“大阪副首都”“削减议员数量”等诉求若处理不当,可能引发执政联盟裂痕;4. 日美关系:高市是自民党总裁候选人中唯一未曾留学美国者,虽具人脉,其外交应对仍存不确定性。
四、对中日关系的(负面)影响
王老师总结认为,日本国内右倾化、民粹化与保守化趋势正系统性地对中日关系产生负面影响。高市上台对中日关系的影响可归纳为以下几点:1. 中国不会“担心”或“忌惮”高市上台,但不乐见其当选对中日关系带来的潜在负面影响;2. 中日关系中的敏感问题,如靖国神社参拜与台湾问题,可能再次凸显,日方触碰此类问题的风险上升;3. 中日关系仍存交流与改善的窗口,包括即将举行的多边会议、特朗普再度执政的不确定性,以及高市外交团队中部分延续安倍时期的成员。日本或可“不喜欢中国”,但仍可采取务实稳健的外交姿态;4. 中国对日政策不确定性增大,主要责任在于日本首相频繁更替导致外交方向不稳;5. 值得注意的是,日本18–29岁青年群体对华好感度显著高于其他年龄段。这部分年轻人通过网络与流行文化接触中国,形成更立体认知,为两国关系的民间修复提供了潜在积极力量。

讲座结束后,郭定平老师对王老师的分享表示感谢,包霞琴教授对讲座进行点评。王老师与在场师生围绕相关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,讲座在热烈的学术氛围中圆满结束。